三堂会审③（唐周x颜淡）
唐周回过头，他第一次发现，原来凌霄派的正殿是那样高大，宽广，掌门和他的师兄弟离得又是那样远，他几乎看不清他们的面容。
凌霄派多年不曾响起的那一口闷钟敲响了，那是只有在惩治重大恶徒罪妖的时候才会响起的钟。
钟声又沉又闷，却扎得每个人耳朵痛。
所有人都知道，凌霄派又要有大事发生了。
“唐周，你恃才傲物，行事乖张，因被美色所惑，在凌霄派不顾男女大防，与那女子共处一室，苟且不堪，甚至还要退出凌霄派，罔顾本派对你多年养育之恩。如今你被那女子所骗，打破降妖堂，放出恶鱼妖，你还有何话可说！”在大殿上，掌门厉声问道。
唐周跪在大殿中间，表情木然。
“弟子……弟子犯下大错，无话可说。”
掌门森然一笑：“无话可说？这样的唐天师还真是少见啊！不知道你如此行事，你的师父唐江泉下有知，会作何感想。”
唐周脸上一白，眼眶微微泛了红。唐江是唐周的师父，自唐周幼儿时被唐江带到凌霄派修行，便对他爱护有加，犹如亲生父亲一般，唐江后意外去世，唐周日夜哭泣伤心，如今掌门在此时又提起他的师父，这让唐周羞愧难当。
“是我唐周做错了事，什么责罚我来担，我师父是个好人，他老人家一生都奉献给了凌霄派……他不应该因我受辱。”
“好，好，你是唐江的好徒弟。”掌门说道，“既然如此，我先罚你戒鞭数道，再来发落！”
几个小徒弟架上来了一个木桩，这木桩又叫定魂桩。凡是要惩戒受罚的人，先用碗口粗的麻绳在身上捆严实了，立在这定魂桩上，这样鞭子抽下去，那受刑人就是皮开肉绽，哭嚎嚷恼，也躲不过半分。
掌门让派内所有弟子列做一排，自掌门开始，每个人都要拿着那牛皮鞭沾了盐水抽唐周一鞭。每抽一鞭，都要骂一句。
“恬不知耻，忤逆师门，私放妖邪，罪有应得！”掌门一鞭下去，只冲向唐周的面门，小天师雪白的脸皮更衬得脸颊上那道鞭痕鲜血淋漓。
“一意孤行，不听劝告……”道远口中虽骂，但心里也是难受，那下鞭子的力气还是小了一些。
“可是没吃早饭吗？”掌门骂道，“你们若是对唐周这逆徒放水轻饶，那本座也把你们绑在这定魂桩上，与他一同受罚。”
其他小弟子听了，立刻吓得不行，手上的力道自是不敢松懈，那些什么同门情谊，师兄手足，早就忘到一边去了。
一鞭又一鞭，下得又快又狠。那鞭子是牛皮做的，鞭子上还有倒刺，又沾了盐水，一鞭子下去就是皮肉分离。唐周虽然法力高强，但毕竟未曾飞升，依旧是肉体凡胎，哪里经受得起这样打，很快便鲜血淋漓，不成人样。
那些小弟子怕被掌门责罚，不但手上打得恨，口中也学着乱骂。但是许多小弟子年龄小，读书不济，不会那些文章道理，只浑着乱骂唐周不要脸，色坯子，shui女人，烂裤裆。
有点弟子甚至还造谣说看到唐周与白漂亮如何苟且行事，脱衣亲嘴，又搂又抱，描述得绘声绘色，下流放浪，让人耳不忍听。
道远听不下去，便拱手向掌门请示道：“这些话太过无礼了，唐周……罪不至此啊……”
掌门却冷笑一声：“他做的出这样的事，别人却不能说出来，这岂不是只准州官放火，不许百姓点灯吗？”
唐周听到那些浑话，强撑着睁开眼说道：“我错放鱼妖，是我的错，我认。但是那些污秽之事，我与白漂亮从未做过，为什么要诬陷？”
“未做过？”掌门反问道，“那你为何修书与我要离开凌霄派，你难道不是为了那个妖女双宿双栖吗？”
“我心悦于她，确实想与她在一起，但是我并未行越矩之事，我不受冤屈的惩罚。”唐周又说道。
“我以为你真的为了此事后悔惭愧，改邪归正，但没想到你还是如此冥顽不灵！打，继续给我打！”掌门大骂道。
“掌门，鞭子断了……”有弟子禀告道。
“那就换一根，接着打！”
足足打了一个时辰，才断了两根鞭子，这才刑毕。
道远想把唐周搀扶回房，但是掌门却不让。
“送他去思过堂，对着历代掌门师祖思过去！”
思过堂里摆着历代掌门以及已故的师祖师叔的牌位，唐周的师父唐江的灵位也在这里。
唐周无法跪立，只是趴在堂内，看着师父的灵牌，默默流泪。
他想起小时候，他偷偷下山跑去集市里玩耍，还偷买了许多话本，很多鬼神异志，但也夹杂着一本游园惊梦。
凌霄派没有女弟子，唐周不知道女人是什么样，只是听掌门说过山下的女人如斑斓猛虎，吃人不吐骨头。
但是话本里的女人温柔漂亮，明媚多姿，根本不像猛虎，反而像是小猫，让人心里飘飘荡荡的，又甜又痒。
“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？”唐周忍不住问师父，“是像老虎，还是像小猫呢？”
唐江一直在凌霄派，未曾娶妻，被唐周这么一问，便有些尴尬，他想了想说道：“女人便是女人，都是凡人，与男人没有不同。女人若是见了厌恶的人，便如猛虎般凶狠，若是见了喜欢的人，便如小猫般温柔。”
唐周听不懂，这女人为何如此神通广大，还会这么多般变化，以后还是敬而远之为妙。
后来唐周遇到了白漂亮，他才知道，师父说的是真的，女人的确像小猫一样，温柔可爱。
他以为他遇到了他的命中人，他快乐得如同一只小飞蛾，不停地围着那骇人的灯火周围打转，只为求得那一丝光和温暖。
可是现在，唐周才知道，对于白漂亮而言，小猫是假的，猛虎才是真的，她一击必中，而自己毫无还手之力。
一个凌霄派最厉害的天师，输在了一朵柔弱的小花妖手里，这简直是天下第一大笑话。
更可笑的是，事到如今，他依旧听不得别人诋毁她，辱骂她，他自己的罪自己领受，可是拿她的清誉消遣如何可以呢？
大约自己真的是疯了吧。
师兄道远一直劝诫自己的，明示暗示地说白漂亮与余墨情深意笃，可是自己却一句也听不进去，还在那里美滋滋地做白日梦。
真是跳梁小丑。
这时，门被推开了。
一个人俯下身，用手指试探了一下唐周的鼻息。
“竟然还活着，也是命硬。”
唐周虽然没动，但已然知道此人便是掌门。
“唐江当初捡你回来，说你有仙缘，我骂他老眼昏花，他还不服，只是一味护着你。让我没想到的是，你确实是有些本事的，别说这门派里，就是这天下人，也不一定有打的过你的，若是你以后长成个了，还不一定是怎样的厉害。只可惜你的本事，却不能为我所用，也就白得了这么多本领。”
掌门碎碎念叨着，唐周听得纳闷，他虽然脾气骄纵了些，但是掌门的任务没有不完成的，没有为掌门所用是什么意思呢？
唐周假装昏厥过去，没有反应。
“虽然你有千般本事，但最后却被女人骗，也是蠢。这些本事你驾驭不了，不如给了我，这样我也可以将我派发扬光大！”掌门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玉盒子，里面是一丸丹药。
掌门捏开唐周的嘴巴，把丹药送入口中。
唐周心中疑惑，便将丹药假意吞了，实则压在舌下。
掌门则架起唐周，往降妖堂走去。
到了降妖堂内，一股阴气袭来，唐周想到当初去救白漂亮时也是如此。但降妖堂内刻有法咒经文，用来超度净化邪物，应该最是阳气足盛，怎么会有如此重的阴气呢？
唐周被掌门拖行至降妖堂中间，然后头上又被浇了一桶凉水。唐周被凉水一激，便睁开眼睛。
此时掌门便站在他的面前，表情晦暗不明，甚为诡异。
“唐周，你现在已经犯下大错，按理说应该将你修为尽废，逐出师门，但如今念在曾经的功劳面前，我且给你第二条路，让你将功折罪。”掌门说道。
唐周强撑着起了身，只是盯着掌门的脸看，却不说话。
“怎么？你还不明白？不明白没关系，先让他给你示范一下。”掌门一挥手，从他的背后忽然出现一只狼妖。
这狼妖是唐周之前所捉，因为他在山间作恶，攻击来往行人，唐周将它捉住后便关押在降妖堂里净化妖气。
但如今，这狼妖看起来却比之前大了几杯，身上的妖气更加浓厚，双眼红得仿佛在滴血，满口獠牙几乎从嘴巴里斜插了出来。
这妖气非但没有被净化，反而更加邪恶，血腥味几乎让唐周喘不过气来。
“这妖，没有被净化，是为什么？”唐周问道。
掌门笑了：“怎么会没有被净化呢？我抓了这么多人来喂它，那些人都是童男童女，灵魂十分纯净，所以才把它养的这么肥壮。”
“你抓人喂妖？你可是疯了！”唐周简直不敢相信，“我们凌霄派本身降妖除魔，惩恶扬善，你这等做法与恶妖何异!”
“你这罪徒不用满口仁义道德地来教训我！若不是你法力高得可怕，这门派里包括我在内无人能敌你，我又怎会如此！我是掌门，我才是最强的，我竟不如你一个小孩子，颜面何存！凌霄派又何以立派！”
唐周被掌门的胡言乱语气得发笑：“心胸狭隘，气不容人，邪门歪道，作恶多端，掌门，我原先只当你为人古板，但现在看来，是我小瞧你了。”
掌门登时沉下脸来：“死到临头还要出言不逊。你以为你现在能打得过它吗？且别说今天挨了这么多道鞭子，刚刚我赏了一颗仙丹，让你血脉不通，难以使力，如今你连普通的狼妖也未必打得过，更别提打得过它了。”
“因为法力不济，你就要堕落做妖？”
掌门冷笑道：“蠢才蠢才，谁要做妖魔这样的低等生灵，我是要得道成仙的。得道者需大量灵力支撑，那凡人只是普通血肉，我吃他们如同吃牛羊一般毫无用处，可如果用他们去滋养恶妖，那妖便会妖力强盛，我再食妖，是以事半功倍。”
唐周默然：“亏你能想出这样脏心烂肺的法子，真是九死也难赎下你的罪过。”
“他们本就是恶妖，死便死了，至于那些童男童女……就算是长大成人，不过也是凡夫愚人，不若现在的用处大一些。”掌门不以为意，“原本你收的那个鱼妖，比这个狼妖要济事一些，奈何他太过于固执，说不吃孩子，被我废了法力吞了妖元，想着再磨上一磨，却被那个妖女救走了，也算是他的造化了。”掌门说道，“如今我有了你，还要那鱼妖做什么！你灵力最是纯净，乖乖让狼妖吃了你，我再吃了它，我便功德圆满了！”
“真是个老疯子！你的功德去地狱领吧！”
掌门一挥手，那狼妖一跃而起，张开血盆大口，露出森森獠牙，对着唐周细细的脖子咬去。
唐周一咬牙，纵身一跃，闪开了狼妖。
“你竟然还有力气!”掌门掏出宝剑，对唐周刺去。
唐周前有狼妖，后有掌门，腹背受敌，他无力地跌坐在地，也不动作，像是力竭。
掌门笑道：“原来是回光返照，我看你还往哪跑！”说着全力刺出一剑。
那狼妖也全力扑向唐周。
就在最后关头，唐周忽然在地上打了一个滚，闪躲出去，掌门的剑来不及转向，便刺透了狼妖的肩膀。狼妖吃痛，一口咬断了掌门的手臂。
掌门未曾想到自己还没杀掉唐周，反而先失了手臂，便怒火中烧。这怒火又将他自己体内因食了多年的妖怪而积攒的妖气逼了出来，一时间那掌门的眼若蟾蜍，舌如蛇信，血盆大口，青面鬼牙，好像他那些吞噬的妖在他的身上组成了新的妖魔，样子甚是骇人，连他失去的手臂上也长出了一只枯萎的鸟爪子。
这恐怖的副样子，连狼妖见了都耷拉下尾巴，不敢上前。
唐周如今身受重伤，刚才又强撑着躲闪了几次，已经是体力不济，面对这样的掌门，也是凶多吉少。
小天师心里盘算着，为今之计，也只有鱼死网破，同归于尽，便豁出去性命不要，将体内剩余那一些灵力归结一处，然后反手结了一个翻天印，直冲掌门而去。
唐周这一击又快又急，金光灿灿，只把掌门围在中间，动弹不得。
掌门疯狂嘶吼着，在那灵力间乱锤乱打，已然没了人性。
唐周还想再来致命一击，却再也使不出一点力气，眼看掌门要突破自己的围困，唐周却毫无办法。
突然，唐周感受到了一股暖流，再一抬头，白漂亮竟然出现在自己眼前。
“唐周，我没有食言，我真的想要与你成亲的！”白漂亮拉着唐周急急地说道。
唐周一时间不知是喜是悲，想要笑却连咧开嘴角的力气也没有了，只说道：“你若再不帮帮你夫君，你就要守寡了。”
白漂亮这才回过头发现自己身后站着一个怪物，样貌丑陋无比。
“这什么东西！”白漂亮问道。
“算是你们妖族的远亲吧。”唐周说道。
“胡说！我们妖族都是又白又漂亮的，没有这么丑的！”白漂亮反驳道，“我看这家伙怎么穿着你们掌门的衣服呢？”
“就是他，他失心疯了，吞噬许多恶妖，如今不人不鬼，我已经将他困住，但无力制服于他。”
“唐周，你放心，平遥招公主能守娘子关，我白漂亮也能收鬼恶魔。”白漂亮说道，“这一战我日后一定要好好地写在话本里，流传千古。”
“你先收了他，以后想要夸耀，我来帮你夸。”唐周向白漂亮扔去一个符咒。
白漂亮是妖，原本是畏惧符咒的，但是紧要关头也顾不得许多，拈了符咒便飞身而上。
掌门这时恰好挣脱开唐周的围困，满口獠牙就要咬向白漂亮。
“啊！吓死我啦！”白漂亮虽然满是惊恐，浑身发抖，却依旧举着胳膊，将那符咒贴在了掌门的獠牙上。
忽然，那符咒发出惊天灵力，将掌门和他身边耷拉尾巴的狼妖全部吞并。
“入尘，入尘啊啊啊！”白漂亮连忙闭眼喊道。
那手镯一闪光，便将白漂亮又带回到唐周身边，让这小花妖逃过一劫。
“死了……他们死了吗？”小花妖闭着眼睛钻进唐周怀里不敢去看。
“死得连渣都不剩了。”唐周说道。
白漂亮这才钻了出来，她发现唐周身上有许多伤，便立刻从真身上撕下许多花瓣喂给唐周，然后说道：“怎么这掌门这么厉害，把你打成这样！”
唐周却只是盯着白漂亮看，然后问道：“你不是要跟着余墨吗？怎么又回来了？”
“我骗了你，是我不对，我是要救余墨的，在我无家可归的时候，他收留了我，对我也不坏，同是妖族，我不能看他受苦……我与你说过的，但是你不肯……所以我才骗你，但是，你当初说要娶我，我是真心答应的，所以我回来了。”白漂亮忽然小心翼翼起来，“你……你那时的话，还作数吗？”
唐周笑了，眼睛亮晶晶的，好像世界上最漂亮的宝石一般。
“当然，只是我现在这个样子，怕是没有那么多聘礼给你了，你这下可是亏了。”
“这不打紧，我自己偷偷存了些银钱的，可是当嫁妆，以后可以过生活的，只是，你收了我的嫁妆，以后是要做上门女婿的。”白漂亮说道。
“以后人都是你的，我哪又在乎这些。”唐周开心起来，他忽然觉得白漂亮不是老虎，还是那只可爱的猫咪，让他心里又软又痒。
“你们说媒下聘的事儿能不能出去说啊，你们闹这么大动静，我看凌霄派那些弟子们都往这边赶呢！”紫麟忽然出现说道。
这时，降妖堂大门打开，却是道远立在门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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