画罗裙(卢云x顾倩兮)
自回京以来,卢云知道了饿鬼和怒苍山,也看见了伍定远和正统军,又被义勇人扣住硬塞了一顿杨肃观和镇国铁卫,已是心乱如麻。
在水瀑下的这十年,他日日练功,夜夜参悟,又碰巧拿了卓凌昭的剑谱,悟了剑法。即使成为深山野人,他也不曾忘记过要回来,可是如今真的回来了,这些物是人非让他又无所适从了。
这京城,这天下,真的还容得下他吗?
卢云浑浑噩噩间,又走到了杨府大门前,在这扇门的后面,住着的是他曾经的未婚妻,现如今杨肃观的夫人。
卢云苦笑一声,无论自己逃得多远,跑得多快,自己这双腿脚像是中了邪一般,总是要绕着这里,围着这里,不肯离去。若不是自己还算有些清醒,这双腿脚怕已经踢开这扇大门,将阁楼里的杨夫人抢夺了去吧!
光是这样的想法,也是无礼至极,斯文扫地,哪里有点读书人的样子呢?
但是自己如今这样,本来也没有读书人的样子啊!
卢云走到杨府附近的酒摊前,买了一碗浑酒,喝了起来。
这酒大约蒸得不好,又辛又辣,呛得卢云咳嗽了半天,眼泪都出来了。
抬头看,月上中天,卢云想到十年前的这个时候,他还在做知州,有自己的小院子,小院子里有一处石桌石凳,他与他的未婚妻便经常在月下共酌。
那时的酒很清很透,倩兮她心肠很细,酒都是让人温好了才端上来,她怕伤了卢云的脾胃。
现如今,她已嫁做他人,是否也会在月夜与自己的夫君对酌,是否也会细细温酒,是否也会互诉衷肠。
想到这,卢云胡乱抹了一把脸,脸上眼泪鼻涕已是糊作一团。
“这位客官,用这个擦把脸吧!”酒摊的老板是个好心人,看卢云有些狼狈,便递过来一条手巾。
卢云连忙施礼道谢。
那老板看卢云衣着寒酸,满脸失意,故问道:“客官,可是有心事?这闷酒伤身啊!”
卢云沉声道:“不过想起来些不相干的旧事罢了。我久未归乡,如今回来却物是人非,我已了无牵挂,心里只还念着一位故人,虽近在咫尺,却也远在天涯。我想见又不敢见,所以心里才十分愁苦,老板见笑了。”
老板劝慰道:“我虽然不知道客官所为何人何事,但是有一句俗语送给客官,有道是人生苦短,及时行乐。若是有未了的心事,想见的人,还是趁早了一了,见一见,若真的以后再也了结不了,无法相见,那后悔也来不及了。”
人生苦短,及时行乐。这一句话在卢云嘴里嚼了又嚼,品了又品,百般念头,终归到了一处。
是了,我要见她。
卢云想到,当日在水瀑下,终日无人为伴,只靠着对顾倩兮的想念才活了下来。如今他真的回来了,却因为旁的事不敢了,那这十年又算什么!
想到这,卢云忽然怒从心头起,恶从胆边生,甩开酒碗,抖了衣袖就往杨府走去。
卢云十年内力颇深,行动如猫般灵巧,他翻墙进到府院,一路靠墙摸索,直到了后宅内院。
这位前任知州大人如今颇有天赋地做起了贼,顺着墙根点破了窗户纸往里看,却发现这里是那杨家老太太的住处。
卢云连忙蹲下身,暗道罪过罪过,又沿着墙往里走,找了几处,也没找到顾倩兮的住处,心里有些着急。
突然遇到院中有几个丫鬟行走,其中一个说道:“小云,你捧着这针线布料做什么去?”
那小云身量不大,却十分老练地叹了口气:“还不是阿秀少爷,前几日逃学爬树跌了下来,划破了衣裳,夫人正让我找来些相近的布料针线缝补缝补。”
另一个丫鬟说道:“夫人真是的,衣裳破了扔了就是,还要缝补什么,难道这杨府里缺这些吗?以前也算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,做了卖浆女后,人也寒酸起来了。”
“别说了,小心那个混世魔王阿秀少爷听见,用针扎你屁股!”小云警告说。
卢云听了心里却万般不是滋味,原来倩兮在这深宅大院里,过的也不是享福的日子,她究竟经了多少苦,受了多少罪呢?
那几个丫鬟走到岔路口便各自去了,卢云独自跟着小云,只是在走之前偷偷用泥丸打了那个多嘴的小丫鬟。
“哎呦!这是谁打我呢?把我脚脖子都打青了。”
“大半夜的,谁打你,你别再是碰见鬼了吧!”
卢云不理会,一路跟着小云,径直走到了一处十分偏远的院落。
小云叩了门,有一个小厮出来开了门说道:“怎么这么晚才来?夫人刚刚还问起你呢!”
卢云心道果然是这里了。
待小云进去后,卢云便翻墙进入。
这院子虽然偏远,但布置得十分精巧,亭台楼阁,小桥流水,十分雅致。
卢云徒手攀援,翻进了二楼的阁楼上,又看见阁楼窗子里亮着烛火。
“小云,布料针线拿来了吗?”
是顾倩兮的声音!
卢云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悲哀,一时间神思荡漾,不知所以,险些从阁楼上掉下去。
“什么声音,外面可是有人?”小云要往窗边上走来。
可怜卢云攀着窗框坠在半空,却不敢动弹。
“三更半夜,哪里来的人,怕不是哪里钻出来的野猫吧!”顾倩兮说道。
卢云听闻,立刻就坡下驴地学了好几声猫叫。
“果然是猫,可见是春天里了,这猫开始乱发情了。”小云又走了回去。
“好了,这东西先放在这,我乏了,你也先回去歇息吧!”顾倩兮说道。
小云关了门走了出去,顾倩兮则吹了烛火上床去了。
房间里一片漆黑,什么也看不清。
卢云听到没了动静,便从窗户翻进了屋子内。
练武之人,不但身体强健,而且目力很强,虽然屋里没有烛火,卢云却凭着月光找到了顾倩兮的床。
顾倩兮拉了帐帘,大概已经睡着了。
卢云轻轻拨开帐帘,却看见顾倩兮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。
之前在红螺寺外,卢云只是匆匆看了一眼,如今她就在他的眼前,伸手便能触及到,卢云便放了胆子仔细地瞧。
她比十年前要成熟了一些,但依旧是容颜秀丽,风姿绰约。
螓首蛾眉,巧笑倩兮。
卢云不自觉地轻轻拂过顾倩兮的眉眼,曾经他们共处一室,玩笑打闹,他也曾端起她的脸,仔仔细细地帮她画眉,然后被她嗔怪嫌弃。
“倩兮,我回来了……”卢云哽咽着,却再也说不出话来。
这句话,在十年的时间里他想说无数次,但是如今,他只敢在她熟睡的时候轻轻地说,生怕她会醒过来。
床上的顾倩兮睡得很熟,无知无觉。
也罢,也罢,这故人也看完了,事情也了结了,从此天各一方,各不相干,只有以后焚香秉烛,祈祷她子孙满堂,平安一世。
卢云垂泪准备离去,却突然被人扯住了衣袖。
卢云心里一惊,再低头一看,却看见了顾倩兮正睁着眼睛对自己瞧。
卢云大惊失色,想要逃跑,但偏生又被扯着走不了,只好颤巍巍地立在床边装死不敢动。
“卢郎……”
卢云不敢应。
顾倩兮叹了一口气,然后又说道:“卢郎,是你还魂来看我了吗?”
原来她以为自己是死人魂魄!
是了,这么多年,顾小姐日日思念,希望她的卢郎能有一天还魂入梦,皆未得偿所愿,如今,他真的来了,她岂能放他走。
这么多年,这么多债,她是要一笔一笔和他算算清楚。
卢云点点头道:“是啊,我还魂来了。倩兮,我对不住你,你……你过得可好?”
这句话卢云其实是知道答案的,他听了她的故事,也看见了她的现状。
“我过得很好,你且放宽心。”顾倩兮柔声说道,“这么多年,你为何今日才来看我?”
“我……我被阎王老爷绊住了,他说我在阳间是个状元,有些文墨,所以让我做了些日判官。”卢云想着自己既然是鬼,那自然是要有一些鬼的事务,阳间做知州,阴间自然就是做判官。
顾倩兮噗嗤一下笑出声来:“原来我的卢郎还是这样学富五车,才高八斗,连阎王爷看了都欢喜。”
卢云见自己的鬼话把顾倩兮骗住了,便有些得意起来,又编了许多奈何桥孟婆汤之类的故事,全然将以前看的杂书都混在一起胡说了一番。
顾倩兮看着他,眼睛亮晶晶的,听得津津有味,好像又回到了做姑娘的时候那般。
最后顾倩兮说道:“卢郎好本事,在阴曹地府也受赏识,做了许多善事,只是卢郎,你只顾着渡了别人,为何不渡一渡我呢?”
卢云身形一顿,再无话可说。
他救这救那,却救不了她。
顾倩兮见他低头不说话,便上前拉了他的衣襟说道:“卢郎别气,我没有怪你。”
卢云含泪说道:“我哪里有生气的道理,是我……是我的错……”
“既然是你的错,那你可后悔?”顾倩兮问道。
后悔,每时每刻都在后悔。可是若是真的时光倒流,让卢云再做一次选择,那却也不会有第二个结局。
他便是这样一般的人。
与他这样的人在一起,可算是遭了世间的大罪了,怕是上辈子欠了自己,这辈子才因他受了许多苦。
见卢云又不说话了,顾倩兮说道:“卢郎,我知道你的答案,我也从未怪过你。”
“倩兮……”听了这样的话,卢云又坠下了眼泪。
“如今你我阴阳两隔,不知以后时光,我心中有一愿望,十年未曾实现。现在卢郎魂魄归来,也该帮我实现它了。”
听顾倩兮有事要他做,卢云立马打起精神说道:“什么事?我卢云上刀山下火海,也要帮你实现。”
顾倩兮笑了一声说道:“卢郎不要紧张,这件事的确是大事,但现在也不是什么大事,只要卢郎点头答应便好。”
卢云点点头:“我答应!”
顾倩兮像是有些羞涩,难以启齿,只见她微微低着头,慢慢靠近卢云,然后说道:“当初你我虽定了亲,却未行大礼,未入洞房,如今,我想让你帮我补全了它,可好?”
卢云大吃一惊,险些跌坐在地:“这,这可使不得。”
她已嫁作人妇,成了尊贵的杨夫人,而他则是一无所有的卖面郎,此等红杏出墙,有辱门风的事情,他如何做得?
顾倩兮点了点头:“果然,卢郎把所有的事情看得都比我重要,那些礼义,那些廉耻,哪怕卢郎已经成了孤魂野鬼,也要守这些繁文缛节。”
“可是,我又该怎么办呢?”顾倩兮伸出手摸在卢云的胸膛处,“我连一只鬼也不配拥有吗?”
顾倩兮靠得太近了,近得卢云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里传来的热气,还有眼睛里燃烧的那团火苗。
那是让他心惊胆战的火苗。
忽然,一个吻轻轻落在卢云的唇上,带着些女人的清香。
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砰地断掉了。
是了,如今他连人都不算,何必要在乎这些凡世里的人和事。
他只知道自己想她,爱她,十年未曾变过。
而她也是一样。
那便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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